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於祭從禮 修道之入口
(下)
◎
黃淥淮
(接上期)
於祭從禮 收束身心
《論語 • 為政篇》:「
子曰:『非
其鬼而祭之,諂也。
』」
這裡的「鬼」是指自家的祖先;
祭祀祖先之意,在緬懷親人、追思先
人,此乃人生價值的表現。孔子之意
即祭祀對象有規範,應只限自己的祖
先,否則不當祭而祭,淪於阿諛、諂
媚之嫌。
子路最初的「事鬼神」之問,孔
夫子認定子路是在沒有前提或背景之
下所問的問題,是「大哉問」;也就
是子路心中沒有一點主張,卻期望夫
子給予答案。故而以反問的方式回答:
「未能事人。焉能事鬼?」直接把問
題拋還給子路,期望子路有所回應。
不料子路非但未回應,反而另闢途徑,
又問了另一個問題:「敢問死?」孔
夫子仍然用相同的方式回應:「未知
生,焉知死?」期待子路有所反應,
結果不如孔夫子的預期,因此而終止
了問題的探討。
孔夫子和子路之間的對答,似乎
可以看出師徒倆有一定程度的落差,
夫子與子路雖都是針對「事鬼神」而
來,但夫子以性理內涵為出發,子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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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形式與實情來看待,故知其落差所
在也。同樣是一件事,不同人有不同
的體悟,其結果也必然不同。
子路的個性是急躁的,但其實踐
力卻少有人能跟上,只可惜子路尚未
領悟到孔夫子的義理內涵,以現代道
場的術語,謂之「心法」。若只圖外
在形式上去衝刺,如此一來,將很難
做對的事,走在悟正等正覺的路線上。
自古而來,「心法」乃是決定修之成
與敗的關鍵。
「禮之於平日,祭之於驗收」,
這是孔夫子一以貫之的精神所在。
《論語 • 泰伯篇》有以下記載:
「
子曰:『禹,吾無間然矣,菲飲食,
而致孝乎鬼神;惡衣服,而致美乎黻冕;
卑宮室,而盡力乎溝恤。禹,吾無間然
矣。』
」
孔子對大禹的為人,舉了三事例
加以讚嘆:禹對飲食十分菲薄,而祭
祀宗廟時的祭品則極為豐盛;平日衣
著樸實,而在祭祀大典時的朝服,則
力求莊嚴;所居住的官舍很簡陋,但
對農田水利建設則不遺餘力。
孔夫子首重之事,乃在禹的那份
「真誠的心」,禹平日對自己沒有什
麼要求,但對祭祀上則表示出真誠,
對祭品的豐盛、祭祀的衣服、宮殿的
莊嚴,皆盡其心;對有利百姓的建設,
全心全意。若說這是外在形式亦可,
但孔夫子所讚美禹的,不是東西的多
寡,或朝服的隆重莊嚴與宮殿的金碧
輝煌,而是禹打從內心深處的「良心
本性」所自然展現的真誠。
此外,孔夫子在平日生活當中的
恭敬,在《論語 • 鄉黨篇》也表現無
遺:「
雖疏食菜羹,瓜祭,必齊如也。
」
此謂之,平日日常生活當中,雖
是蔬食菜羹,食前必祭,而祭又必齊
(齋,表恭敬)如。古人進食之前,
先取菜羹以祭先人,非在祭典上如此,
日常生活亦是如此。從這個地方,可
看出孔子的日常生活,是有著深刻的
心法在其中了。
綜言之,祭祀是一種認知與觀點
的具體表現,非公式化的行禮如儀,
或虛應故事而已。祭祀和修行亦是相
同的,再重述一遍,修行是天、地、
人與性、心、身都能貫穿,如此才可
以贊天地,與萬物冥合。
形成自然 融於一體
在《中庸》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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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,也說到心之
所思,身之所行,借祭祀來貫穿其間。
是不是做對的事、悟正的覺?端看自
己的智慧如何。
《中庸》:『
子曰:「鬼神之為德,
其盛矣乎!視之而弗見,聽之而弗聞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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體物而不可遺。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,
以承祭祀,洋洋乎如在其上,如在其左
右!詩曰:『神之格思,不可度思!矧
可射思!』夫微之顯,誠之不可揜如此
夫。」
』
此段孔夫子盛讚鬼神之「性情靈
效」,甚至說鬼神乃萬物之體,而為
萬物之所不可遺缺。致祭鬼神時,想
像其洋洋乎如在其上,如在其左右,
還引述《詩經•大雅•抑篇》說:「神
的降臨,是不可測度的,怎可厭感不
敬呢?」此即是「祭神如神在」之精
義。
這裡所祭祀的是天地神靈,正直
的鬼神臨在其上,吾人虔敬而祭祀之,
而非純粹迷信的行為,是一種根植於
道德實踐之宗教行為。既是道德的實
踐,那在祭祀前當有何行為?
根據《禮記 • 祭義》中記載,在
祭祀前齋戒期間及祭祀時,行祭者如
何與受祭者心念相通,有生動的描述:
(祭祀前齋戒期間)
致齊於內,散齊於外。齊之日,
思其居處,思其笑語,思其志意,思
其所樂,思其所嗜。齊三日,乃見其
所為齊者。
(祭祀時)
祭之日,入室,僾然必有見乎其位;
周還出戶,肅然必有聞乎其容聲;出戶
而聽,愾然必有聞乎其嘆息之聲。是故
先王之孝也,色不忘乎目,聲不絕乎耳,
心志嗜欲不忘乎心。致愛則存,致愨則
著。著、存不忘乎心,夫安得不敬乎?
前段指出在齋戒期間,內心要專
心思念所祭祀的對象,包括其生前起
居、音聲笑貌、意向志趣,乃至喜樂
嗜好等等;而行為上,要隔絕外在的
交際與娛樂活動,如是三日,就能在
腦中浮現所祭祀親人的影像。
後段指出在祭祀當日,進入宗廟,
彷彿見到親人坐立在神主所安放的位
置上;來來回回進出宗廟時,神情肅
穆,猶如傾聽親人表情舉止的音聲;
出門之後,猶如聽到親人的聲息永不
磨滅。
此時之「祭如在」,絕非單純假
設好像有鬼神存在,或者是公式化地
行禮如儀、虛應故事而已;而是專心
虔敬地「念茲在茲」。
修者,容易在環境變遷時,就動
搖不已,不知自己身在何處;此時心
魔趁虛而入,常為人所利用,為他人
所左右。
《論語•雍也篇》:「
樊遲問知。
子曰:『務民之義,敬鬼神而遠之,可
謂知矣。』
」當時之當政者,常以假
借操作鬼神與祭祀來掌控政治權力,
故而孔子所說的「務民」,即是為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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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姓服務。孔子闡述:「敬鬼神」是
要當政者回歸禮教,敬天祭祖,民德
歸厚;「而遠之」是崇禮實務的,不
應假借神權來愚民或恐嚇,所以務必
將務民與鬼神區隔。
再言,當一個人被自己的心魔左
右時,會自以為聰明的想出點子,靠
這個點子可以發達自己。《論語 • 八
佾篇》:「
王孫賈問曰:『「與其媚於
奧,寧媚於竈。」何謂也?』子曰:『不
然,獲罪於天,無所禱也。』
」
此故事發生在孔子旅居衛國期
間,王孫賈乃衛國執政大夫,同時也
是有實權在握的權臣。「與其媚於奧,
寧媚於竈。」此兩句話是春秋之世的
俗語,「奧」是指室內西南隅,喻為
尊者所居之處;「竈」乃炊飲食之所,
即今之爐灶所在處。此兩處皆有神靈
居之。
此話的弦外之音是以「奧」喻國
君近臣,地位雖尊,不直接對百姓,
無益於人;以「竈」喻國之直接執政
並面對百姓之基層官員,位雖卑下,
但執賞罰之柄,有益於人。王孫賈言
下之意為,結交於近臣,不如阿附權
臣。
王孫賈在暗示孔子應向其靠攏,
豈知孔子非但未予理會,還不客氣地
反將了一軍,回答道:如果得罪於上
天(喻國君),就算祈禱於眾神(群
臣)也是徒勞無功。
此段雖以祭祀喻政事,也可看出
孔子在各方面的見解,都超出當時一
般世俗觀點和框架了。什麼是世俗?
是只看形勢和外表來衡量勝負的看
法,不以道德、精神、心性來衡量孰
當為與不當為。
結論
孔子對於人生,以「
君子憂道不
憂貧
《論語 • 衛靈公篇》
」一語概括。
志士、仁人、君子等於是當今修道者。
即謂真修者,並不憂慮世俗的窮通禍
福等際遇或利害得失;他們所真正關
切的是能否完成其個人生命歷程的道
德使命。《論語》有許多篇章,一再
強調仁者應貫徹天命,實踐仁道,死
而後已,如:《論語 • 衛靈公》:「
子
曰:『志士仁人,無求生以害仁,有殺
身以成仁。』」
與《論語 • 泰伯篇》:
「
曾子曰:『士不可不弘毅,任重而道
遠。仁以為己任,不亦重乎?死而後已,
不亦遠乎?』
」
孔子的「仁」,不單是生命的哲
理,亦是人生「終極關懷」與「終極
承諾」的問題。
在孔子眼中,仁道的終極關懷,
可以超越世俗的窮通禍福與利害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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失,也可以超越世間有限的生命歷程
而永垂不朽;同時可以超越生死藩籬
而生死兩無憾,更可以超越一般世俗
的價值判斷。
《論語 • 憲問篇》中,孔子對
管仲便有以下評價:「
子路曰:『桓
公殺公子糾,召忽死之,管仲不死。曰
未仁乎?』子曰:『桓公九合諸侯,不
以兵車,管仲之力也。如其仁,如其
仁。』
」、「
子貢曰:『管仲非仁者與?
桓公殺公子糾,不能死,又相之。』子
曰:『管仲相桓公,霸諸侯,一匡天下,
民到于今受其賜。微管仲,吾其被髮左
衽矣。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,自經於
溝瀆而莫之知也?
』」
上兩段,說明子路與子貢兩人,
以管仲非但不能殉死於其主人公子
糾,卻又拜相於齊桓公之歷史公案,
質疑管仲不仁;出其意料之外,孔子
卻稱讚管仲的大仁。何以故?管仲以
其尊王攘夷、安定社稷、澤被黎民,
功在天下。是故仁道的實踐,也不限
於死或不死,也可以包含死與不死。
再舉《論語 • 微子篇》所述:「
微子
去之,箕子為之奴,比干諫而死。孔子
曰:『殷有三仁焉。』」
微子是紂王之兄,因紂王昏亂殘
暴而去國;箕子乃紂王之叔父,因進
諫紂王不聽,便披髮佯狂,降為奴隸;
比干亦為紂王之叔父,因力諫紂王而
「死」;而管仲卻「不死」,再相桓公,
霸諸侯,一匡天下。此四人,有死、
有不死,死與不死,皆為仁道的具體
實踐,是故孔子俱稱其為仁。
生或死,禮與祭,將之用在自身
之修行上,著重在由內而外,自心圓
滿與否?理路融通四面八方。
禮與祭合而為一,則「人道盡,
天道亦近」。所憑藉者,心、形一致
也。心、形一致,而性光自顯矣,故
言「於祭從禮」。
生與死合而為一,無論死或不死;
因為仁道澤披群生之緣故。能將仁道
實踐,其餘則為其次也。
禮與祭,生與死,皆非求於外在,
諸如仙佛、上天等;而是在日常生活
當中,形於自然當中,與生活結合在
一起。如是,行凡事以聖行為之;做
聖事如行凡行
,豈不美哉!
(全文完)